以生病的名义

时间:2019-05-03 10:36:46    阅读: 次    来源:星辰美文网  作者:杨发胜
  我上初中的一个暑假,和父亲一道田坎锄草。那天我身体不舒服,浑身软绵绵,全身乏力。父亲不知情,破口大骂:“慢腾腾,有病样!”父亲骂人的话版本相同,就那一两句。我耳朵听得起茧子了。我心想:“求之不得生病一场呢?”生病顶多屁股上钻一个窟窿,打上一针,捏着鼻孔,吞几粒比黄莲还苦的“石灰丸子”。权衡利弊,生病虽要吃药打针,长痛不如短痛,比起在稻田里牛一样不停歇的劳作,好过十倍百倍。这点痛,这点苦,算个球?生病了,是“病号”,有休息,不用干活,何乐不为?我小算盘算得贼精,天天诅咒自己:生病,得病,得病,生病……
 
 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,已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,消灭了:“闲人、懒人、笨人。”“全民皆兵”下田劳动,我这个“读书郎”,该死的暑假一到,变成“田舍郎”。我自幼身体娇,动不动就伤风感冒。七病八病,一股脑儿冲我来。八成是遗传到了母亲的基因。母亲体弱多病,“药罐子”不离身,大概是生了我们哥哥姐弟七个,身体严重“掏空”,那年39岁,母亲患胆囊炎入院手术,身体状况一团糟。我有两个哥哥,两个姐姐,还有两个弟弟,咱家可谓是大家庭。我还小,又在校读书,天塌下来有人顶。家中担力的一时半会,还轮不到我这个“小萝卜头”。放牛、割草皮、打柴火,这是我每天早上和下午放学后,雷公打都打不掉的“本职工作”。每年暑假的“双抢季节”,是“黑色的季节”,我脱身皮,犹似经历生死轮回,“鬼门关”走了一遭!
 
以生病的名义
 
  我家农活多,我也见得少,干得更少;我也不愿意干,我也不会干。忙不完的农活,殃及我这个背着书包上学堂的“小二郎”,充其量我只是“小配角”,蹶着嘴巴,干农活我一百个心不甘,情不愿。父亲有时像“押犯人”上刑场,我想溜,没门!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”。我不想劳动,出生农村,又逃脱不了下田劳动的命运。收割早稻是脏活、累活,搬运这些收割用具够折腾人:百来斤重的打谷机,两个哥哥一前一后肩扛。簸箕、角斛、打谷机的木插板、箩筐、米筛、禾镰、机油、军用水壶、扳手,劳动用具,缺一不可。准备工作充分,“磨刀不误砍柴工。”我个头矮小,挑担空箩筐比我高,姐姐出发前帮我把箩筐绳,在扁担两端绕了一圈又一圈,已经绕到最短了,高低起伏不平的弯弯山路,路旁疯长的茅草,一半的路被它“占领”。人几乎无路可行,我们变成钻山的野兔,一跳一步,行路艰难。光着脚板走在路上,路面被水冲刷裸露的沙石,像长了尖刺,剜得我脚板火辣辣痛,脚底不敢轻易落地。也许是在校读书,长期穿鞋子的缘故,“养尊处优”,脚板也“娇生惯养”细皮嫩肉所致。看着两个哥哥、姐姐,还有父亲及一头老黄牛,他(她)、(它)们像哪吒赐给了“风火轮”,脚下生风,哪里像我缠了小足般的女人,慢如蜗牛蠕动,拼命追也撵不上他(她)(它)们的步伐!
 
  稻田、金黄的稻穗,都熟透了,齐唰唰笑弯了腰。微风一吹,稻浪翻滚,开镰收割了,早稻田是要留几寸水养田,割稻的时候可以洗手,有的水稻dao伏,沾满泥浆,用水洗净,颗粒归仓。早稻田不能缺,晚稻马上要翻地插秧,水是不能短断的。我美其名曰干农活,割稻其实是“凑人数”,多一个不算多,少一个不算少。我收割水稻,毫无章法,长长短短,割下来就“万事大吉”。姐姐手把手教我,马步弯腰,一手抓镰刀,一手抓禾兜,手起刀落,一株水稻顷刻割好。割好的禾抓整齐摆放在一人多高的专用木禾架上。禾架放满,百来斤重,禾架脚身陷泥田,不是壮劳力,奈何不得。我不知天高地厚,自告奋勇,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液,踮起脚跟,肩膀使出吃奶的力气,面红耳赤,禾架像长了根的,丝毫不动,我自讨没趣,“败下阵来”,哥哥俯身,两手抓住禾架,肩膀一挑,禾架轻飘飘到了他肩膀上,百多斤重也像挑灯芯草,挑禾架很费脚力,打谷机一般放在离稻田较远的空旷地方,便于转场晒稻草,箩筐装放稻谷,大哥不愧是男子汉,所有重活,几乎被他包揽。
 
  我收割水稻,一没速度,二没质量。割的禾抓像蚂蚁上树,参差不齐,禾抓不平,打谷脱粒,耗时费力。姐姐她们收割的禾兜,平整均匀,用皮尺量过似的,哪像我割的,高的禾兜半尺高,低的贴着泥割,表现实在不“专业”,惹火了父亲,“淘汰”出局换“工种”——“捆稻草”,父亲简单示范了几遍,我头脑简单机械接受能力太差,努力想做好,却始终做不好,捆了几把,手一放,我的乖乖,还没有把稻草立起就散了,父亲勃然大怒了:“你有病呀,捆得像懒抱的老母鸡,松松垮垮,我是怎么教你的!”挨骂了,我又灰溜溜地拿镰割稻。割稻根本不是人干的活,稻田蚊虫、蚜虫飞舞,张牙舞爪,恨不得把我一口吞噬。 穿着短裤,白白的皮肤,一览无遗。是虫子吸血的天然“血库”。身上奇痒,割一把禾抓,放下禾镰,往身上抓挠。久而久之,身上体无完肤。浑身上下,青一块,紫一块,红一块,跟一头瘟猪无异。太阳毒辣,浑身流汗。衣服干了湿,湿了干,背部的衣服,有一层白色的盐渍清晰可见。说来丢人,中午我“光荣负伤”,两处“挂彩”?——“刀利伤人”,我也被锋利的禾刀“咬”了 一口,鲜血直流。在田里没有止血药,没有“胶布”,用手指按住伤口几分钟,田边有“田角草”捣烂敷上,简单包扎,行之有效。强忍剧痛,马上又投入“战斗”。不知什么时候,一只该死的蚂蟥,爬到我腿部血管丰富处吸血,吃饱喝足。鼓着大肚,殷红的鲜血流淌。受伤、惊恐、过度劳累,我疲惫不堪。找个树荫,铺上干净稻草,四脚朝天,舒展一下酸痛的双手、胳膊、腰椎、刚美美地小憩一会,父亲人未到,吼声已如雷:“懒鬼,又偷懒了,快下田干活去!”
 
  一天,太阳被我“拖”下山,一个暑假45天好难捱呀!第二天鸡唤三遍,我还在梦中酣睡,被父亲半叫醒半摇醒中拖起。惨了,又要驮大黄日头过山岭了。我怕太阳,怕体力活,怕没有用,农村孩子,谁都躲不过暑假的农活。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有朝一日生病,就什么事也不用干了。天天诅咒自己生病,可那个时候,偏偏要生一场病比登天还难。纵然是吃硬的铁块、吃软的棉花,一概消化,一律平安无事。我想病,还生不了病,简直是奇了怪了!“三十年前人找病,三十年后病找人”。古语说得太绝了。不会得病,我装生病。我试演了一场“苦肉计”,自以为“瞒天过海”,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母亲的 “火眼金睛”。母亲先摸摸我的额头,额头不烧、不烫、不发热,朝我微笑说:“孩子,累了就歇会吧!”算是留足了面子给我,没有揭穿真相。真是“知儿不如母”,否则父亲知道的话,有我的好“果子吃”。欧吔!我终于以生病的名义,暂时“蒙混过关”,在床上美美地休息了一天。
 
  以生病的名义享受了一天,我又被赶出了“医院”,取消“病号”待遇,又下田当牛使。按理说昨天休息了一天,“养精蓄锐”,精力充沛才对,今天也不知何故,走路双腿像灌铅似的,走路要人推,风吹两边倒,摇摇晃晃,难道真的生病了不成?咬牙撑着。这丘深脚稻田割稻,有“意外收获”。父亲说,深脚泥田,又叫“冷浆田”,长年泉水四溢,种啥啥不长,有些地方,黄牛耕地时齐腰深。这水田是有“宝”可寻:有鲫、泥鳅、黄鳝,捉住几只小鱼小虾,我学着父亲传授给我的技巧:找一根韧性较好的稻草,另一端打死结,把稻草梗从鱼鳃串进去,从鱼嘴串出。串串美味大自然的馈赠的“战利品”,成了我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。父亲有大收获,脚下踩到一只硬邦邦的东西,以为是块石头,摸起一看,原来是只肥大的“甲鱼”。我脚下也踩到一条光溜溜的东西,心中窃喜,以为是鳝鱼,摸起一看,是红一节、白一节的“红节链蛇”。我惊恐万状,大惊失色,“哎呀,妈哟,有蛇!”此蛇咬人有剧毒,我撒腿就跑。
 
  晚上,我发烧了,说胡话。浑身发抖,打摆子一样,寒战不止,盖两床被子捂着,症状不减。吓得父亲连夜把我背到诊所诊治,这次是真病了,医生诊断 “中暑”了,开了“十滴水”服用。回家遵医嘱卧床休息,母亲特意为我煮了一碗绿豆汤,特意加了一勺红糖,端到我面前,一勺一勺为我喂食。我倍感温馨,幸福的泪花夺眶而出,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魇。母亲不紧不慢地说:“傻儿子,你真会挑时间生病,你知道吗,‘六月生病,是皇帝的命。’”感谢老天赐我生病一场,侥幸卧床休息三天,几天过去,家中的水稻已收完,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。
 
  谁创造的句子:“六月病,皇帝的命。”?我庆幸自己得病后,躲过几天的劳役之苦,仅此而已!长大后,深为自己儿时的幼稚而感到可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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