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离别

时间:2017-07-14 11:10:36    阅读: 次    来源:星辰美文网  作者:宋雪冰
  今人读古诗文,多有难解之处。除了文字上的障碍,更主要是情感、心理上的隔膜。古人多情,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,那些荡气回肠的诗文就是明证。今人并非寡情,只因忙于世俗冗务,生活节奏过快,无形中忽略了很多体验感情的机会。花开柳凋,春温秋肃,这些自然物候的变化最能触动古人敏感的神经,而以科技为后盾的今人则恍如不见,情感的触角也渐渐钝了。“烽火连三月,书抵万金”,对于深陷战乱中的人,一封家书可抵万金,那种展读家书的幸福感是使用手机的今人所无法体会的。林黛玉看见花落会伤心流泪,今人大多难以认同这种优雅精致的忧伤之情。
 
  令今人陌生的古诗文还有有关离别的题材。今人也会经常经历离别,飞机场和火车站也是亲友们拥抱、挥泪的场所,不过科技缩小了地球,抹平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感,有了先进的交通工具和通讯设备,今人不再视离别为悲伤的理由。
 
  在交通和通讯远不如今天发达的古代社会,离别的意义异常重大。面对辽阔的疆域,个体生命之间的聚散离合总是那么令人牵肠挂肚。作为安土重迁、情感丰富、热爱群居的中国人,离别是违背幸福原则的大事。为了做官、赶考、从军、奔丧、求财,以及其它一些不得不为之的事情,人们一次次洒泪分别,背起行囊,踏上了吉凶莫测的漫漫征途。
 
  文学家的意义就在于能够把人类共有的情感内容形象地表达出来,好的文章可以达到“人人心中皆有,个个笔下全无”的境界。中国古代是诗歌的王国,诗人们就是万千民众的情感代言人。我不曾做详细的统计,但可以断言,在古代诗文中,有关离别的作品占有极大的比例。把玩此类作品,可以品鉴古诗文独有的艺术手法,触摸古人温厚细腻的情感肌理,享受那份高贵的情操的洗礼。
 
  江淹的《别赋》,浓墨重彩地抒发了人们的离愁别恨,开头的一句“黯然销魂者,唯别而已矣”道出了离别对人心的折磨。《神雕侠侣》里的男主人公杨过和女主人公小龙女生离死别,缠绵悱恻。杨过在痛别爱侣后孤独处世,哀伤之余,将一腔忧郁之情化为新创的掌法“黯然销魂掌”,其典故一望可知。离别的感情基调普遍以悲伤为主。随手举两个例子,柳永说“多情自古伤离别”,辛稼轩说“浮天水送无穷,带云埋一半山。”前者直抒xiong臆,后者含蓄沉雄,各有风味。
 
  如果每逢离别便感伤不已,所作诗文就难免拾人牙慧,重蹈前人旧辙。文学的大敌莫过于此。于是很多诗人别开生面,另铸伟词,一改此种情感基调。王昌龄的《芙蓉楼送辛渐》,开头两句也基本是萧瑟的前奏,但紧接着笔锋一转,来了两句“洛阳亲友如相问,一片冰心在玉壶”,耿介光明的风骨跃然纸上,一扫衰颓之象,使人顿生敬意。相似的还有高适的《别董大》,前两句意境苍茫,暗蓄伤情,但后两句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”境界陡然拔高,宛如孤峰突起、明月高举,展示出盛唐独有的雄健气象。陈子昂的《送魏大从军》更是昂扬可钦,诗中不断鼓励友人拼搏奋进,力争胜利,建功立业,是男子汉之间的最强音,比王勃的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还要威猛不少。
 
伤离别
 
  话说回来,如果仍然写离别时的眷恋哀伤之情,却不蹈袭前人之作,那才是难上加难。就像《水浒传》里的“武松打虎”精彩至极,后世的小说家几乎都要搁笔,唯有金庸先生要挑战一下,他在《天龙八部》里写了一段“萧峰打虎”,丝毫不输于施耐庵。比如王维,他很喜欢写离别之诗,而最别出心裁的莫过于“唯有相思似春色,江南江北送君归”,将无形的相思之情化为清晰可感的江南春色,深情款款,思之忘忧。刘长卿也有“江春不肯留行客,草色青青送马蹄”之句,踵武前贤,却又另出机杼。至于李太白的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更是清新质朴,举重若轻,达到了诗歌的巅峰境界。(星辰美文网www.meiwen1314.com)
 
  离别之时,自然要涉及到交通工具。古人出行,除了步行就是坐马车、乘船,或者骑马、骑驴。无论采用何种方式,速度都很迟缓,过程都较艰辛,沿途的美景固然可堪入眼,但风尘困顿之苦也如影随形。古乐府《行路难》早已有之,后世文人多以此为题,鲍照、李白都有佳作。辛弃疾也说“江头未是风波恶,别有人间行路难”,是说人间的路固然难走,而令仁人志士困厄的社会之路更是坎坷不平,道出了“行路难”的真谛。李白和汪伦分别时乘船而去,岑参暂与友人邂逅则是“马上相逢无纸笔,凭君传语报平安”,两匹马匆匆错开,倏忽远逝。李白也曾叹道“挥手自兹去,萧萧班马鸣”,“班马”即是分别时的马,它通人xing,能为两个友人之间的离别而悲鸣不已。陆游的背影则更加凄美,他是“细雨骑驴入剑门”,可以想见他与友人分别时乃是骑驴。骑马很威风,很豪迈,骑驴就萧条得多,寂寞得多。《射雕英雄传》里的少年英雄郭靖就是策马奔腾,驰骋天下;而《倚天屠龙记》中落寞失意的郭襄则是骑驴,踽踽独行。
 
  古人喜欢把事情弄得很细致,很缠绵,特别是离别,简直上升到行为艺术的高度。“天下伤心处,劳劳送客亭”,十里长亭通常是分离的主要场所,“何处是归程,长亭更短亭”,长亭和短亭是人们歇息的住脚之处。《西厢记》里,张生和崔莺莺就是在长亭饯别,其中的精彩段落使人百读不厌:“碧云天,黄叶地,西风紧。北雁南飞。晓来谁染霜林醉,总是离人泪。”离人的眼泪有如鲜血,那经霜而红的树叶仿佛是这泪水染成,构思巧妙。饯别时有可能互道珍重,也可能“执手相看泪眼,竟无语凝噎”。除此,还要饮酒、折柳和唱歌。“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”,王维的这两句诗几乎称得上离别诗中的冠冕,而这首《送元二使安西》(又称《渭城曲》或《阳关曲》)则成为了唐人的“离歌”,每逢友人分别都要唱一唱,古曲《阳关三叠》即由此而来。唐人多有诗作言及此事,如李商隐的“红绽樱桃含白,断肠声里唱阳关。”至于折柳,因“柳”与“留”谐音,故尔折柳赠友,以示挽留之意。“长安陌上无穷树,唯有杨柳管别离”道出了柳树的功能,而“人言柳叶似愁眉,更有愁肠似柳丝”则将柳树的风韵写到了极致。每逢离别即折柳,柳树无疑倒了大霉,“柳条折尽花飞尽,借问行人归不归”,可以想象残柳败花的凄惨模样。李白更不得了,他说“春风知别苦,不遣柳条青”,为了避免离别之苦,干脆不让柳条变青,思路着实新颖。
 
  分别不限于与友人,与故乡分别也是一重大关目。“此夜曲中闻折柳,何人不起故园情”,有关故乡的记忆就像一个敏感的按钮,总会一不小心被触碰,无论是一抹月色还是一缕笛声。贺知章与故乡阔别多年,“少小离家老大回”,风物未改,容颜已老,唯有乡音依然,可与家乡的孩童们嬉笑谈说。与某个处所或地方分别也不容忽视,例如苏东坡曾与弟弟苏辙在一寺庙中停驻,多年后故地重游,“老僧已死成新塔,坏壁无由见旧题”,故人已逝,唯墙上的墨迹还在,反增伤情。李商隐的锦瑟和那些《无题》,旨意恍惚,辞采迷离,煞费人解,不过其中暗含的追悼之情、惜别之意却是历历可见。“相见时难别亦难”,说的是与爱侣分别之难;“蓝田日暖玉生烟”,大概是感慨青春的岁月如烟散去,往事不堪思量;“嗟予听取应官去,走马兰台类转蓬”,是指与友人欢饮后分道扬镳,间关万里,漂泊无依。
 
  短的离别是生离,长的是死别。生命是脆弱的,旦夕祸福,殊所难料。猝然而至的死亡倒也罢了,使人震撼不已的往往是坦然赴死时的平静心态。除死之外无大事,与生命的诀别重愈千钧。清朝末年的言官吴可读曾以“尸谏”的极端方式上书朝廷,对抗慈禧的权威。历史上的是是非非暂且放置一边,但就此人的赤诚孤忠而言,确有感人之处。他临死时除了写好了遗书和奏折,也写下了绝笔诗:“回头六十八年中,往事空谈爱与忠。坯土已成黄帝鼎,前星犹祝紫微宫。相逢老辈寥寥甚,到处先生好好同。欲识孤臣恋恩处,五更风雨蓟门东。”技巧虽不甚佳,却难掩耿介之概。谭嗣同的绝笔诗更加雄壮,尤其是“我自横刀向天笑,去留肝胆两昆仑”这两句最为人称道,字里行间闪烁着戊戌年的刀光剑影,喷射出大英雄慷慨赴死的一腔豪情。当然,最有名气、最为后人敬仰的非文天祥莫属,他的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”几乎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恒星,光耀山河,永远指引后辈儿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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